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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方睜開眼,後背撕裂般的灼熱感便傳來陣陣刺痛,丁咬牙止住呻吟。待視線逐漸由模糊轉清晰,他才知道自己身在某個洞穴中。

  按按發疼的太陽穴,唯一記得的只有荒狷張狂憤怒攻擊的畫面,接下來發生什麼事,他一概不知。

  山洞外的陽光灑進洞內幾許,微塵懸浮在空氣中,丁趕緊瞇起眼,這樣的亮度對他來說過於刺眼。身下不知被哪位貼心的傢伙鋪上涼草,或許是荒狷也說不定,這兒有可能是荒狷的巢穴,又或者是牠的食品倉庫……,若是除妖師救了他,他現在不會在這裡。總之,臆測也沒有答案,還是想辦法離開這兒吧。

  他吃力的爬起來,舉步維艱,每走一步,後背的傷口都像被人扯了開來,痛苦之餘,他放棄行走,像個士兵一樣匍匐前進。

  好不容易爬到洞外,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大深谷,即使他選擇跳下山谷讓自己粉身碎骨,還是得成為妖怪們的口糧,不管如何都是死路一條。

  他望向無底深坑,享受從谷底往上飛竄的涼風,幾許髮絲隨風擺動,風聲從耳邊咻咻吹過,雙眼慢慢闔上。在差點進入夢鄉的剎那,勾魂熟悉的嗓音自耳畔邊傳來,丁的心跳倏地亂了節奏。

 

  「小豆丁,你怎麼跑來這兒了?」

 

   丁順著聲音的方向扭頭,映入眼簾的是穿白衣戴頭巾、彎下身子眉開眼笑的男人,與他幾乎是零距離,是上次那隻白絨毛妖怪。上次太緊張,沒注意對方右耳垂掛一條紅絲帶,上面繫了一枚古銅錢,整體看來完全不突兀。

  手癢的他,忍不住拉扯那條紅絲帶,馬上引來對方哇哇大叫。

  「等等、放手……很痛啊,小豆丁!」

  「原來妖怪也有痛覺。」

  「妖怪也是生物啊。」

  白衣妖怪用力按住丁的小手,他這才鬆手。這小鬼頭看似不怕他,只能說怪自己太仁慈,之前沒下手殺了這豆丁嗎……罷了罷了,這種事快別計較了,這兒也沒有女孩子,還是變回原形吧,免得待會兒他的耳朵跟著被扯斷。

  他立刻化作絨毛妖怪,丁身體下意識往蓬鬆的毛傾去,妖怪不禁冒下冷汗。

  「你這小傢伙,不怕我吃了你嗎?」

  丁閉目,緩緩道出回應,「不怕。早晚都會死,不如在死前做想做的事。」

  「哦?你想做的事是什麼?」

  「像現在這樣,」丁在對方發出疑問的前一刻搶先回答,「躺在你身上舒服的吹風。」

  「就這樣?」妖怪隱忍笑意問道,這太過平凡無奇、太像個老人會說的話了,一般小孩不都會說些征服世界等天馬行空的話嗎?

  丁頷首而不答,徜徉在絨毛之中,很是愜意。

 

  ※           ※           ※

 

  每個妖怪都有自己的名字,不同於人類為同種類妖怪取名。例如,同為荒狷,每隻荒狷都有自己的名字,甚至是稱號,就各方面來說,牠們生活型態像個人類,只是模樣與食用物不同。

  與白毛妖怪相處整整一週,丁還不曉得牠的名字,只知道牠在妖界是個醫生,偶爾出門採藥,偶爾不知在某處喝得爛醉,搖搖晃晃的回山洞。

  剛相處那幾天,丁問對方的名字,妖怪瞇起雙目將食指湊往唇畔,模樣神秘,幾次詢問後,妖怪忍不住說了:「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。」

  白毛妖怪待他不差,隨著時間過去,丁後背的傷口慢慢癒合,雖說兩人沐浴時,被白毛妖怪觸到傷口仍會有些刺痛,但比先前好多了。

  他曾對正治療自己的白毛妖怪說了「妖怪也會救人類」的疑問句,對方不以為意,反倒笑答「你不知道的事多著呢」。是啊,妖怪的世界,他一點也不了解,從小對妖怪的印象是「殘暴的難民」,看到人類就撲上去啃咬的難民。

  在人類的文獻中,妖怪是邪惡的存在,也因此,人們被書本教育出「妖怪沒一個好東西」這類根深蒂固的觀念。人們對妖怪不甚了解,卻能寫出一頁又一頁的鬼話,可笑至極。

  和妖怪相處幾週下來,丁對妖怪逐漸改觀。

 

  有時,丁會對牠發出任性的命令,就像現在。

  「我想吃桔子。」被妖怪擁入懷裡的丁,抬頭道。

  「現在?」妖怪微微蹙眉,輕聲問道。

  桔子必須遠到長江以南地區採集,秋冬季才吃得到,現在才夏天,而且這裡是日本,與長江距離甚遠。

  丁回以肯定句,「對,現在。」

  白毛妖怪托下顎思考一下,「那我讓你嘗嘗一種桔子的兄弟——金桔吧,那是四季都……」

  「那我改吃蜜桃。」丁插嘴,「到時候一半分你。」

  他想掐斷小豆丁的喉管,距離從前被使喚的日子已有幾千年,當時還是實習醫生,如今有重溫舊夢之感,雖然使喚者是個小鬼,還是個人類。基於以和為貴的精神,他沒下手殺死對方,身為醫生,只管救人不殺人。再者,若沒聽從豆丁的話,古銅錢可能又有被扯下來的危機。

  「沒問題,你只管好好待著,別亂跑。」

  白毛妖怪丟下這句話後便轉身飛走,丁看著對方的背影,孤寂感油然而生。

 

  自他有記憶以來,經常被人訕笑、被誣陷、被迫做許多苦勞,所有人對他的關心都別有目的。也因此,他與孤獨相好,總是在角落默默觀察醜陋的人們。

  他從未感受到愛,也不曉得愛。

  但是因為那隻妖怪,他想慢慢懂愛。

 

  「小豆丁,我回來了。」

  提了一籃子的水蜜桃回來,望見躺在地上睡著的小豆丁,白毛妖怪輕吻丁的臉頰,在他耳邊柔聲說了句話。

 

  「忘了告訴你,我叫『白澤』。」

  晚安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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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つのめ✖柳爺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